每次去外公家,外公都会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等我,我总是让他失望,但他却从来不埋怨我。
有一年国庆节前,我便盘算着日子,打算给他意外的惊喜。去的那天,帮母亲忙完农活已是傍晚时分。四季分明的气候,秋意渐浓,还略带了些许寒冬的气息。母亲裹上父亲的大皮袄,骑车载我便去了。到门口前难走的那段小坡,母亲就让我步行上去。
爬上坡,远远就看见门口凳子上坐着人,在夕阳照射下背影拉得很长。大树旁的他顿时显得矮小,他是在等我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我激动地放声喊他:“外公……外公!”
他双手握着拐杖,头拉的很低,可能是等的时间久了,有些疲倦吧。我的家在黄土高原上,傍晚起风时灰尘纷扬,他眼睛不好,总戴着一副很旧的老花镜。夕阳余晖的照耀下,远远望去,他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定格在那一刻,静谧祥和。
我走近他时,看清他戴着黑色小帽,身上穿着中山服上衣,看见我后就努力地用拐杖支撑着站起来。他可能都忘了自己坐了多久吧,努力试了好几次,身体还是不听使唤。我赶忙上前扶他一把。
“……老了老了,么听见我娃喊我。”他摘下眼镜,让身子站直了,露出满脸的笑容。站稳后,他用一个胳膊肘将自己撑在那拐杖上,双手开始缩进袖筒里,一会又伸出来使劲地搓了搓。随后用他搓暖和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我的头。
“外公,您怕是又来陪您的树了吧。”我故意和他玩笑。立马入他怀中,怀里也是冷的,整个瘦小的身板怎么抗得过去。避开他的视线,我的泪花在眼底打转,我扭头拭干眼角不争气的泪水,怕他看见。
其实那刻我想问的是:“外公,您是在等我吗,等了多久了?怎么穿这么少?”话到嘴边却没问出口。而那刻要强的他并不希望我看到他直不起身板,站不稳的衰老模样。
“走,叫你妈回家暖着,你舅不知道你娘儿俩来,饭还没好。”说着便缓慢移动着他那瘦小的,行动不便的身躯,让我挽着他的胳膊进门。
舅舅说外面天冷了,他身体不好要少出门,进门后便抱怨了好一阵。外公没理睬,而是继续在柜子里翻找什么。
第二天临走前舅舅装了一袋东西,让我跟我母亲带回去。回家后母亲另给了我一包东西,说是外公给我的。那刻我才知道,他找的是为我在炎热的夏日晒好的杏皮,他知道我嘴馋,喜欢吃杏皮。后来听舅舅说他那天在门口待了半晌,我心里五味杂陈。后来每每想起,总会在深夜偷偷地抹眼泪。
慢慢地,我都忘记了时间,再去的时候门口的背影就很少出现了。那时起他的耳朵不好使了,我得放开了喉咙,扯着嗓子大声唤他,他才会缓缓地应声回我。
在我的记忆中,自从外婆离开后,他的耳聋愈发严重了。他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,但我知道少了一个跟他拌嘴的人,没了知他喜好的人,肯定会不习惯。我见过他因为想外婆偷偷地掉眼泪。
一到外婆的祭日,他就起得老早。这几年身体再不舒服,他也会拄着拐杖,拿着为老伴事先准备好的东西,艰难地爬上那道小坡,小心翼翼地从地的一边穿过那杂草丛生的荒地到另一边。他小心护着手里的东西,唯恐摔个跟头弄坏了。到外婆的坟边,他就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上半天话,说够了才回家。
对于我来说,我对他们俩更多的是亏欠与愧疚。外婆离开的那个假期,已经病很严重,去见她时,她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。那次也是我跟她最后一次见面。那会儿还想着下一个假期一定要陪她好好聊聊天,再帮她干点家务活,她却再也没有等到我。直到现在,离开我六年了,我总是想起去看她那次的场景。
近几年因为家中遭遇了一些变故,姨夫出了车祸,所有人都瞒着外公。经常去看他的姨夫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。他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,因为听不见,也就很少与人说话。他虽至今从没问过姨夫为什么不来看他,但我们都清楚他心里明白。他心里的孤单,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承受。再看他坐在门口凳子上,已不像是在等归去之人的背影了。
每次跟家里通电话,母亲都会提到外公,说最近一切都好,让我勿操心。明明知道是母亲善意的谎话,但我愿意相信是真的。想想自己当初想考医学院的初衷,是见不得奶奶因病痛折磨的模样,不想让我在乎的人再受此折磨。如今算是得偿所愿,可却发现我没法做到的事太多。
外公年纪大了,来往医院的折腾,做检查时的痛苦,已让他心力交瘁,但他还得忍受着病痛折磨。大把大把吞西药片成了日常,看着更让我心疼。
如果某天,当我用尽了力气歇斯底里的呐喊,也唤不来他回应时,我会怪他离开的。现在的他,连我在哪都记不清了。愈发不想接受他会不认识我,想着我是他一生都在牵挂的人,我一定不能让他失望。可我还是没能做到最好……
多想自己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,再归去时,外公依然会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等我。
来源:《中国青年作家报》